章十一 受伤
回苏宅的时候,梅长苏对蔺晨放出话来,治不好聂锋就别来苏宅,气得蔺晨直跳脚,迭声骂他小没良心的!
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梅长苏可拦不住蔺晨。
密道刚刚修好,靖王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
“小苏,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东西让你这么着急?”梅长苏笑他。
当景琰从怀中掏出那只红木锦盒的时候,梅长苏立刻就知道了。
鸽子蛋大小的珍珠静静地躺在锦盒里,在晕黄的烛火下发出柔和润泽的光芒。
“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见梅长苏只是笑,景琰忍不住开口问他。
看景琰那副求表扬的样子,梅长苏道:“这是你欠我的。”想想,又觉得上一世似乎就欠他一个拥抱。
就像小的时候,每当景琰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给他,他都会笑容灿烂地给景琰一个拥抱,然后快活地对他说“谢啦”。
梅长苏笑弯了眉眼,倾身给了景琰一个拥抱:“谢啦!”
多久没有这样明媚地笑过了?梅长苏已经记不清了。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少年时的模样,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萧景琰,他也还是那个明亮耀眼的林殊。
靖王扣住梅长苏的腰,将他紧紧抱住。
十三年的思念,即使终能够与他相见,却早已像是换了一个世界,再不能似曾经那般潇洒肆意,景琰的内心涌起一阵悲哀。
隔着厚厚的衣料,景琰还是能够感觉出梅长苏的瘦骨嶙峋,心中越发疼痛,他哑着嗓子低声问道:“小苏,你的身体当真好不了了么……”
梅长苏任由他抱着,尖尖的下巴搁在景琰的肩上,艰涩地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只是轻轻发出了一个鼻音:“嗯……”
景琰吸了吸鼻子,闭上眼睛,用几乎要将对方揉进骨血里的力气紧紧抱着梅长苏,在他耳边轻声说:“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梅长苏安慰地拍着景琰的背,即使被景琰勒地生疼,呼吸都有些困难,他依旧没有推开景琰。
上一世,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景琰承受了失去两次的痛苦,如果说第一次他无可奈何,那么第二次是他自己选择以林殊的身份死去,抛弃了所有人。
死去的人永远都不会痛苦,活着的才最是伤心。
这一世,两人之间掺杂了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如果有可能,梅长苏想要尽可能地活着,即使有一天他撑不下去了,他也要让景琰知道他还活着……
过了许久,景琰才舍得放开他,敛了敛心神与他说起正事。
“小苏,你听说了吗?虽仍是闭门思过,但父皇赦太子迁回东宫,越妃也复位为贵妃,没想到的是连母亲也晋了妃位。”
梅长苏点了点头:“誉王现在风头太盛,朝中已然呈现一边倒的趋势。以皇帝陛下的的性格,肯定不会放任这种趋势继续下去,产生动摇自己地位的可能。他这么做也是想要再次借太子之势牵制誉王的力量。静姨的这次晋位虽然看似是皇帝为了不让越贵妃复位显得突兀而拉来陪衬的。但我想,陛下已经开始对你,对静姨有所注意了。”
对于父皇是否注意到自己,景琰并不怎么在意。
“几十条人命啊!父皇为了所谓的权利制衡,就这么算了吗?太子还是太子,誉王也还是七珠亲王,他们就不用为自己犯下的滔天罪恶负责吗?!”
梅长苏冷笑道:“因果循环,有因必有果,自己种下的恶果,早晚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景琰,我希望你将来能够开创一个世道清明的大梁盛世。静姨的晋位只是一个开端,在未来的日子里,你的地位会慢慢上升,也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你,在你荣耀加身的时候,也会成为别人的靶子,这之后的路会有多艰险,我想你心里清楚,你做好准备了吗?”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不会退缩。这一路有小苏你陪着,我也不会孤单。我们一起,一起扭转大梁数十年的颓势,一起还天下一个清明。”
“好,我们一起。”
梅长苏笑望着景琰,仿佛又回到少年时,他们比肩站立,发誓要一起战斗,一起保卫大梁。
“对了景琰。”梅长苏忽的叫住靖王,“我能不能再见见佛牙?”
“这有何不可,可你的身子……”想到上一次佛牙将梅长苏扑倒,靖王只觉得一阵后怕。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管不住它?你带到密道里来罢,我想它了。”
见景琰还在犹豫,梅长苏佯怒道:“你带是不带?”
“好好好,我带。”景琰从来对他的请求毫无抵抗力。
翌日,靖王果然将佛牙带来了。佛牙见到梅长苏,兴奋地不行,摇着尾巴就往梅长苏身上扑,靖王只能勉强拉住它。
佛牙将前爪搭在梅长苏的膝上,直往梅长苏的怀中拱。
梅长苏被它弄得痒,伸手去挠佛牙颈后柔软的皮毛,笑得很是开心。
“佛牙还是个崽子的时候就粘你,你一来王府,它就跟在你屁股后面跑,你要走,它还委屈地不得了,真像个小孩子似的,也不知道到底我是他主人,还你是它主人。”
“啧啧,听这嫉妒地语气。”梅长苏笑他,“当初是谁和我说‘我的就是你的’的来着。”
景琰见他还记着这话,先是一愣,复又笑开了:“这话我自然是记着的,就算把这靖王府都送你,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这样一本正经地说着,倒叫梅长苏不好意思了:“就算你想送,我可不敢要。”
“不过说起来,我们佛牙可是大功臣!”景琰也凑过来抚摸佛牙的脑袋。
“什么大功臣?”梅长苏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不过,就算佛牙对我这般亲近,我也没想到你这水牛能这么早就认出我。”
两只陷在佛牙浅灰色皮毛中的手无意间碰在一起,梅长苏的手被景琰一把握住,萧景琰盯着梅长苏的眼睛,很是认真的对他说:“我不是对你说过‘你即便是化成了灰我都能认出你’。”
若是换做其他人,梅长苏定会当做玩笑,一笑置之,可偏偏说这话的人是萧景琰。景琰从小就心实,他说的承诺,就一定会做到。
“这是赤焰军的手环。”白衣少年向红衣少年炫耀似的伸出胳膊,给他看手上崭新的银手环,上面刻着他的名字“林殊”,“我现在正式成为赤焰军的一员了,羡慕吧。”
“你才十三岁就打算和姑父上阵?”
“十三岁怎么了,我已经是大人了!就算战死沙场,那也是无限荣耀。”
“小殊……”景琰拉住他的腕子,可话卡在喉咙里却不知如何说道,他不想有一天看到的是林殊冰冷的尸体。
“若是有一天我战死了,你可要凭着这手环把我找回来啊。”沉浸在喜悦中的林殊没有觉察出景琰的异样,仍是笑着对他道。
“不需要手环,就算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你,把你找回来。”十五岁的萧景琰对林殊很是郑重地承诺,惹得对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当年的梅岭没有找到你的尸骨,所以我一直坚信你可能还活着!景琰在心里对着梅长苏道。
四目相对,景琰倾身在梅长苏的唇上,印上浅浅的一吻。
梅长苏微微一怔,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迫使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佛牙身上,可怎么都掩不住通红的耳尖。
在接下来的时日里,梅长苏陆续收到了两条消息。
“宗主,当初不是您亲自帮助北燕六皇子夺得东宫之位的吗?”
梅长苏神情冷漠:“棋子而已。我能助他上位,就能助其他人上位,北燕的朝局越乱,对我大梁就越有利,假百里奇已经被我安插进四皇子的府中了,你替我传个信,让他先按兵不动,让北燕再过几天好日子吧。”
“你的意思是,炸了私炮坊的是滑族人?”
“正是。对方似乎是抱着与私炮坊同归于尽的心态。”
梅长苏微微蹙眉,滑族的疯狂他是知晓的。秦般若是誉王的谋士,这事很可能还是和誉王脱不了干系。
事情已经发生,梅长苏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让十三先生继续盯住滑族人。
四月,春暖花开时。
对于大梁的朝廷来说,有一件大事,那便是南楚与大梁的和亲。而对于梅长苏来说,他的大事便是四月十二,景睿的生日。
“小苏?看你近几日精神都不太好,可有什么烦心事?”景琰见他望着庭院呆呆出神,不由担心地问道。
梅长苏浅浅摇了摇头:“都说春困秋乏,天气渐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过几天我可以进宫去见母妃,她时常念叨你,正好请她做一些药膳点心,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我怎么好意思麻烦静姨。”
“怎么会麻烦,她一定高兴还来不及!”
梅长苏轻声答了句“好”,倚在景琰身上,竟是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四月十二。
这惨伤一夜,摧毁的不仅仅是朝堂上的一品军候,更是两个家庭。
众人躲在水榭之中,箭矢仍源源不断地破窗而入。
梅长苏凝视着神情恍惚的景睿,心里十分怜惜。父亲种下的恶果却偏偏连累了这个温和善良的孩子。
梅长苏觉得自己真是个残忍的人,有的时候,隐瞒真相是为了保护一个人,而他偏偏最后总是将鲜血淋漓的真相呈现给那些关心他的人。
一道箭矢,带着破空的风声,直直向景睿射去。
众人在四处躲避抵挡箭矢,都有些应接不暇,若是放在平时,以景睿的功夫完全可以抵挡,可他现在神思恍惚,哪里还注意的到这四处飞舞的箭矢,竟是避也不知道避。
梅长苏此时真是无比痛恨自己武功尽失,只能竭尽全力将景睿扑倒。
“苏哥哥!”
“苏兄!”
“苏先生!”
“梅宗主!”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在耳边炸开。
左肩很痛,大概是伤到了。
本就缺乏血色的脸庞越发惨白。
梅长苏却只是看着景睿,像平时那样对他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又那么苍白无力。
“景睿……这是我欠你的……”
景睿瞪着红肿的眼睛,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你根本没有欠我什么!更不值得你拿命来弥补!
景睿从来都不是一个很会隐藏自己感情的孩子,梅长苏从他的眼睛里已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可是景睿啊,你苏兄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这么做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而已。
浑身都很冷,从骨髓里往外透着寒意,大概是这一伤让寒毒发作了。
梅长苏眼前有些模糊,可是不知怎的,萧景琰的样貌却格外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那样惊慌失措。
梅长苏张了张嘴,艰涩地对他说:“景琰……别怕……”
景琰今晚过来找梅长苏,却被告知他去了宁国侯府,参加萧大公子的生日晚宴,要晚些时候回来。
黎纲说:“要不靖王殿下等一会?”
靖王欣然同意,随意地翻着梅长苏的藏书。
其实这是梅长苏早吩咐的,尽可能把靖王留在苏宅,以免他在靖王府听到什么动静,干出些傻事来坏了大事。
可当蒙挚抱着梅长苏回到苏宅的时候,别说靖王了,连黎纲和甄平都懵了。
虽说知道今晚注定不会平静,可是有蒙挚、有飞流、有夏冬,梅长苏会受伤是谁都没想过的。
靖王就更加震惊了,好好的去参加生日晚宴,怎么回来的时候就中了箭。
晏大夫这回连素日习惯的,边给梅长苏诊病边絮叨都没了,只神色凝重地为他拔箭治疗。
众人越发心慌。
迷迷登登之间,只听梅长苏含糊地说了一句话,便又昏死过去。
折腾了大半宿,晏大夫才终于为梅长苏包扎好。
“且看他能不能撑过三日把。”又转头对黎纲说,“明天去把蔺晨叫过来。”
黎纲知道,晏大夫和蔺晨在对于宗主的治疗上一直处于一种奇妙的竞争状态,现下晏大夫放出这话,可见宗主的情况应该已经糟糕到极点。哪里还等的到明天,立刻就要出城去找蔺晨。
“我和你一起去!”蒙挚拦住黎纲道,“不然你出不了城门。”
靖王不肯离去,就坐在床边守着,飞流也一直趴在床边看着他的苏哥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蔺晨就出现在了苏宅。
难得一句插科打挥的戏谑之语都没有,蔺晨一把拉过梅长苏的腕子就诊,诊毕,也不说话,沈着一张脸去熬药了。
等药熬好,蔺晨才又恢复了常惯不正经的模样,嘴里骂骂咧咧道:“梅长苏你个小没良心的,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你就可劲折腾我吧!”
又指挥靖王赶紧把人扶起来,自己含了一口药,就往梅长苏的嘴上凑。
萧景琰大惊:“你做什么?!”
蔺晨冲靖王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他,嘴对嘴将一口药喂下去,才开口:“喂药啊,他这个样子能自己喝下去才怪,灌都灌不进去。”
“我来!”靖王从蔺晨手里夺过药碗,学着蔺晨的样子,自己含一口,又过给梅长苏,将整整一碗一滴不漏地给梅长苏灌了下去。
蔺晨一边跳着脚找糕点糖果,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靖王一口一口地喂药:“以前给他灌不进药的时候,这招最好用。哎哟,苦死我了!有没有什么甜的糕团糖果给我缓缓?!”
想到之前的十多年,不知有多少次蔺晨这样给梅长苏喂药,靖王的内心就难以抑制地升起一团妒火,比这满口苦药味更加难以让人忍受。
黎纲将靖王带来的点心递过去两块,小声地问蔺晨:“你之前什么时候用过这招?我怎么不知道。”
蔺晨用挑起一边眉毛道:“我骗他的,你看那家伙一脸醋意,真是太好笑了!哈哈!”
黎纲无语地直摇头。
蔺晨不满了:“你说我这十几年又是给他治病又是帮他调理,还得助他完成他想做的事,我容易吗我?结果这小没良心的天天念叨着他的景琰景琰,我不爽报复报复不行啊。”
“行!”黎纲回答地相当爽快,因为我们也挺想报复的!
梅长苏的求生意识相当强烈,再加上晏大夫和蔺晨难得统一意见联手治疗,江左盟的梅宗主总算是熬过了三天,开始逐渐好转。
可刚刚清醒的梅宗主马不停蹄地又开始操心这个操心那个,难得从江左盟一干人等到靖王蒙挚一致对外,可还是拦都拦不住任性起来的梅大宗主。
有些的事情可以等,可是有些事情是等不了的。
比如现在梅长苏正努力撑着身体在狱中与谢玉进行着一番言语上的较量。
梅长苏的计划,便是等夏冬听完谢玉的一番话之后就安排他与聂锋见面。
靖王这次可顾不上照顾情感上深受打击的夏冬,第一时间就跑过来察看梅长苏的情况,扶着他慢慢朝外走去。
本该与梅长苏并无什么交集的靖王这般对他关切,也不知道内心震荡的夏冬会不会注意到,不过也无所谓了,夏冬见到聂锋之后,自己的身份大概也是瞒不住的,夏冬是个聪明人,她知道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梅长苏也不客气,将自己大半力量都撑在靖王身上。
等到无人注意时,景琰一个打横将梅长苏抱进马车,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